这厢太子踏进嘉和殿，便被满满的药味呛了一脸，苦涩的中药味混着殿内众人愁云惨淡的面容，殷赐尧觉得他一脚踏进的不是华贵的宫殿而是地府。
“太子殿下。”侍者纷纷下跪行礼，三公主、四皇子、五皇子作揖行礼。
“免礼。”殷赐尧抬手，他一向不苟言笑，冷肃的表情让他清俊的脸庞显得冷硬，再加上迫人的气势，惊得众人不敢多言。
“殿下来了。”皇帝身边的近侍刘苫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刘老。”殷赐尧缓下语气。
刘苫在殷崎身边跟了三十余年，从少年跟到中年，已有近五十的岁数，是殷崎最信任的人。
“陛下正盼着您呢。”刘苫说，他示意殷赐尧走进帘内。
殿内众人相互交换眼色——
这是要传位了。
殷赐尧没有犹豫，抬脚走进帘内，入眼是一方矮榻，黄梨木雕的龙盘踞在侧面，圆瞪的眼，遒劲的爪，只一瞥，便能感受到皇家贵气。
殷崎躺卧其上，年逾不惑，双鬓泛白，眼角堆积的皱纹让他看上去是个过度操劳的中年人。他很瘦，因而显得矮榻很宽，胸口微微起伏，意味着他还活着，只是即将死去。
“父皇。”殷赐尧屈膝跪在榻边，手肘搭在榻上，像小时候他趴在床边听殷崎给他讲故事，讲神话，讲历史，讲琐碎的小事。
殷崎缓缓睁开眼睛，微微地眨动一下，他挪动头颅，看见大儿子的发顶，向下，一张清隽的脸庞，他张开嘴，艰难的发出几个音节：“尧儿。”
“父皇。”殷赐尧的手抚过殷崎的额头，掌下或深或浅的纹路，是日复一日的愁绪和辛苦。做皇帝，特别是明君，实在过分操劳。
“傻孩子。”殷崎翻身，面对着殷赐尧，手放在殷赐尧的肩膀上，他精神好了一些，眼睛也有了光亮，“无论我这次挺过没挺过，大启，就交给你了。”
“父皇，别说不吉利的话。”殷赐尧握住殷崎的手，眼眶泛红，“儿臣出征庆国，大捷归来，定是天佑大启，父皇一定能福寿百年的。”
“莫要再哄我。”殷崎为帝一生，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每日卯时起子时寝，尽全力做一个好皇帝，如今，他也该歇歇了，“父皇知你心思细腻，聪敏好学，又能顾全大局，运筹帷幄。帝王之路，是孤寡之路，你有年小子陪着，朕也能放心地走。”他咳了一声，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只是臣子终归是臣子，不甚亲近。你早日找个知心的女子，通情达理，琴瑟和鸣，朕在天上，向你皇爷爷有个交代。”
“儿臣知晓。”听了此言，殷赐尧心尖酸涩，他只能含糊应下，佯装乖巧的模样。
殷崎合上眼睛，喃喃道：“朕的文珍，怕是在奈何桥上等苦了。”
片刻，没有言语。
太医匆忙上前，探了探脉搏，脸色微变：“陛下去了。”
刘苫不信，拨开太医，亲自抚脉，面色悲苦：“去了，真去了。”
殷赐尧潸然泪下，双臂伏地，行叩拜大礼。
皇帝薨。
善政养民曰徳，律身恭简曰靖，殷崎的谥号为德靖帝。
礼部和太常寺的人负责操办葬礼和登基大典。
德靖帝在的时候，特地把繁琐的礼仪精简。就算这样，葬礼也需要进行十五天，其中包括十天的停灵，五天的下葬。
十五天过去后的第四天，才能开始举行登基大典。
两场典礼需要二十天的时间。太子忙着新旧交替的大典，年梓耀同样忙，忙着召集人手，以防这二十天内出什么幺蛾子。
铁定是会有大事发生。
年梓耀先将青山召回，后联系张敬、陆君雄和昆江。皇家三禁卫，神武军、飞骑军和羽林军，张敬是神武军大将军，陆君雄是飞骑军左将军，昆江是羽林军左副将。
三人本就是殷崎心腹，听到年梓耀说的逼宫秘闻，不由得眉头紧皱。
“既逢凶礼，我可率领神武军清查万京城，揪出叛贼。”张敬说。
年梓耀摇头：“不，我们要做好准备，按兵不动。”进了万京城，大半年没怎么用在钻营上的脑子缓缓转动起来，太子身后站的是尚书省，四皇子身后站的是门下省，五皇子身后站的是中书省，若是两位皇子联手，范侍中和齐中书令能不知道？若是如此，背后的弯弯绕绕可是要说道说道了。
三省宰相，相互制衡，尚书省权力最大。侍中和中书令都是正三品，唯有尚书令是正二品，足以看出来尚书省的特殊地位。可殷赐尧即将登基，只凭一个尚书省是站不稳脚跟的，倒不如趁这次叛乱，进行一次大清洗，把朝堂中有异心的蛀虫一网打尽，免得日后糟心。
“三位将军都是先帝提拔的，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先帝传位太子尧，是以温良恭俭让的品性，能够带领大启更上一层楼，贼人从中作梗，是窃国之罪。有劳三位将军操心此事了。”年梓耀拱手一拜，可把三位将军吓了一跳。
陆君雄忙截住年梓耀的礼，扶着他站起身子：“使不得，保万京太平，扶新帝即位，本就是末将的职责所在，谈何操心不操心的。”
“年校尉客气了。”昆江跟着说，“先帝属意太子，在我们心中，太子的安危便是首位要务。”
“是啊。”张敬说，“末将书读得不多，说不出什么表忠心的好词，年校尉放心，新帝的事就是末将的事，末将定尽心尽力为新帝排忧解难。”
“哎呦，你这不是挺有文化的嘛。”昆江取笑张敬。
年梓耀眉间舒展，意气丛生：“有三位将军的保证，末将就放心了。”
十五天过去，德靖帝顺利下葬，踏出皇陵的第一步，殷赐尧松了口气。
接着他意识到。
他已经十五天没见到年梓耀了，不知道伴读最近在忙什么。
年梓耀忙得人仰马翻。他忙着囤兵城外，忙着搜集情报，忙着与于府通气，恨不得一个人拆成八个人连轴转。前一刻他在于府喝茶，后一刻他就得赶赴某个茶楼参与六部聚会。总归是既要暗度陈仓，又要粉饰太平，十五天下来，年梓耀都要在年府里跳脚骂叛军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还要不要叛乱了！
终于，登基大典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年梓耀得到消息，叛军有了新的动作。
年梓耀理不清自己又忧愁又欢喜的心情。
他暗忖，可算来了。
搞完这一出，就能放个大假，舒舒服服睡到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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