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划破黑色长袍，顾渊侧身堪堪躲过，瞳孔急剧缩小，可怖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是骨刃——生前怨念最为深重，死后魂魄含恨不肯入地府，便依附在白骨上。以此白骨制成刀刃，可除鬼灭妖。
木子兮为制成这把骨刃，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顾渊一时竟有几分感到凄然，木子兮，当真是要除他了。
倒也是，若是旁人被一个厉鬼纠缠数十年，只怕也恨不能早日解脱。
“顾渊，走或者死，你自己选吧。”木子兮收起利刃藏入袖中，面上苍白，他抬眸望了眼顾渊，无悲无喜，年少相知的感情早已在数十年的纠缠中消磨殆尽。
两道蜿蜒的血泪滑到唇角，他抬手拭去，声音颤着，“你果真像极了丞相。”
“木子兮，你刚刚所言，可都是真的？”顾渊顿了片刻，又道。
血泪源源不断从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枯叶上。
木子兮抿了抿唇，他忽地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们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旭日东升，万物苏醒，唯有林深处小小一方天地失色，风吹树叶作响，像是鬼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木子兮良久不作声，顾渊心中已有答案，突然以手掩面长笑不已，木子兮与叶落心中俱是一惊。
顾渊笑着，蓦地那笑声里带着哽咽。
宛如稚童失去了最心爱的玩意儿。
“木子兮，你杀了我吧。”不知过了多久，叶落隐隐约约听到了连漪来寻他们的呼唤声。
天终是要亮了。
刹那，心如刀绞。
木子兮瞪大眸子看着眼前已有痴态的顾渊，好似如此眼眶里盈满的打转的水汽才不会落下。
其实落下又如何，他看不见的。
只是，只是想倔强地维护自己最后那么一点点尊严。
顾渊十四岁那年曾随大将军回过京城，恰逢丞相带木子兮进宫，两个少年阴差阳错结识。
在顾渊留京城的最后一晚，他拉着木子兮跑到眉山的山顶抓“星星”。
他告诉木子兮，边关的星星比京城大，还比京城多，一闪一闪，比宫里的宝石还要好看。
待到来年落雪满边关，便是故人归来时。
木子兮，我想和你一起看黄昏落日的大漠，寒雪封天的城池，和团圆欢喜的百姓。
不比京城繁华，却比京城多了苍凉悲壮，多了希冀和守望。
两个少年意气风发，在小小的山顶，漫天的星辰，微凉的晚风中说着他们的以后。
木子兮生得如美玉，摇头晃脑道，阿渊非池中鱼，有朝一日必如鸿鹄高飞。若来**为将军，我必做阿渊的军师，你我共守河山，与国辟疆。
只为我一人军师？
只为阿渊。
好！那我自当候着子兮。
阿渊可会丝竹管乐？
我只会吹埙……吹得不大好，跟着营里的将士胡乱学的。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后来……
顾渊名满四国，木子兮却被丞相逼着留在京城打理家业。
顾渊回京，二人再见，顾渊神情淡漠宛如陌路人，木子兮的笑僵在脸上。
木子冉为了顾渊同丞相闹翻，整个相府鸡飞狗跳，木子兮趁着深夜寂静，偷偷放走了被关在屋子里的木子冉。
二人出逃，木子兮费劲心机，为二人拖延了两三日。而后丞相觉察，雷霆之怒下，对木子兮动了家法，险些要了他的命。
木子兮昏迷期间，官兵大肆追捕，丞相又命人杀了顾渊亲信数千人，边关无戍守，敌军趁机一举攻城，屠尽城中百姓。
再后来……
顾家军以失职之罪问斩，顾渊回城，救下顾家军，杀了丞相。
顾渊与顾家军背上了谋反的罪名，打入天牢。
木子冉心灰意冷，立誓与顾渊不再相见。
木子兮在殿前跪了整整两日，待圣上见过木子兮，顾渊和顾家军方保住一条命。代价是顾渊交出兵权，顾家军一人五十鞭刑，顾渊一百鞭刑。
木氏则永不得入仕途。
顾渊大病一场，病愈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木子冉，木子冉那时已油尽灯枯，又加上之前立誓，自是不肯见顾渊，木子兮便将他送到眉山山脚下的村子。
顾渊经历种种，心智大变，屠了村子。
木子冉扮作旁人刺瞎了顾渊的眼睛，二人到底是没再见最后一面。
这也成了顾渊的心魔。
木子冉死后，顾渊自刎于坟前。
执念太深，不入轮回，顾渊成了眉山的孤魂野鬼。
其实，倒也不孤不野。
因为这里有木子兮。
木子兮搬到眉山，做了个山野医师。
养个鸡，看个书，种个花，偶尔还有个鬼陪他说说话。
顾渊偶尔会坐在窗前，嘴里衔根草，跟他说地府里的那些鬼事，要么就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逗个鸡，或者偷摸摸把他的药方藏起来。
一个孩子气十足的鬼。
可木子兮清楚地知道，顾渊在等木子冉，当他去地府没有找到木子冉，便知道木子冉也没有入轮回。
那小孩一个人该有多难过。
他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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