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星烧上几个拢金暖炉,焚上今年新晒的香草。这带着焦味的香气我很是熟悉,往年初春,寒意往复,父皇最喜欢烧这种香草。
这几天我一直没离开重掖宫,但从西北来的消息却没断过。我收到了阿仪与我的信,那信是董家的家生子潜夜入宫送来。
洋洋洒洒百余字,触目惊心。
看着信筏在炉中燃为灰烬,我一时有些恍惚。
宫娥上来为我披衣,我看看外面天色,虽在下雨,但仍有几分天光,便带上笠衣,带着摇星出去走走。倒也不上刻意,只是不知为何竟走到延明宫侧门口。
“公主,我看风渐紧,不如咱们早些回去。棠姑姑煮了丝绒茶,等您回去喝。“摇星看见延明宫殿前威严禁卫,有些怯懦。
我抬头,视线掠过滴雨的华伞边沿,看着延明宫一重一重檐幕仍是迈步进去。
“公、公主……“摇星碎步跟上,面色有些焦急,”大后知道定要责罚奴婢,求公主恩慈啊。“
我看摇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觉得有些古怪。我知道摇星担心,但我不过是进入延明宫,就算母后不喜,我也会护着她,她怎么一副吓破胆的样子。她越是这副样子,我越是觉得蹊跷,定要进去看看。
禁卫宫娥自然不敢拦我,我一路直驱入明夷珩平日常处理公务的侧殿。今日春寒,殿内如重掖宫一般,也上了暖笼,空气中淡淡弥散着清凛草木灰香。早春时节,宫中已卸下冬时的重重幕帷,换上轻薄淡色笼纱,在雨水气息中微微拂动。
我分开一重一重轻纱帷幔,听见殿中深处有人柔声细语。
”陛下,休息一会罢。兄长前几日快马送来线报,就算现在战事吃紧,陛下还是要紧身体。珊儿相信兄长定不会让那罗刹再越雷池一步。苍云州虽暂时失守,但以兄长从戎多年,又是在陛下王父麾下磨砺,必不会让拓歇贼寇猖狂太久。待过几日,必能再传捷报。“
我站在纱帷之后,脚步顿住。
摇星一脸失色看着我,我也淡淡看她一眼。原来,母后不让我来,连月罗这几日都想了百般花样逗我玩乐,不想我出宫一步,摇星怕成这样,其实是怕我看见这些。
我想起母后提起明夷珩的漠然态度,只怕她最是乐见明夷珩移情,让我死心,怎会让我来坏明夷珩的好事。
摇星在我眼神之中已是抖如筛糠,可我却并不在意她。
”你兄长是我父王的得力干将,孤自然相信他。“他声音低沉,间或传来简书翻阅的摩擦声,许是在看边关谍报。
”那陛下还不尝尝珊儿煮的玉参汤?这几日倒寒,陛下不要累坏了。“
”……好。“
”是,那珊儿来服侍陛下。“
窸窸窣窣衣袂摩擦之声,叮叮当当碗勺轻碰之响。
”陛下,这参汤是珊儿第一次煮,姜嬷嬷一直在旁边指导,似是怕珊儿煮得不好。“
”你煮得很好。“
”那陛下,珊儿以后常来探望陛下可好。“
我听见他似是轻笑了一声,我听不出其中是何意味,但只听他又道:“那孤恐怕喝不下这许多参汤。“
帷幕之后又传来女子轻快笑声,极娇媚,似春日黄鹂,婉婉动听。
我没有再听下去,转身便往外走。
出宫门时,我遇见蔺衍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鹤文辅国官服,正要入延明宫。
我许久没和他说过话了,他看不上我,我心里恨他。
可这次是我先叫住他:“蔺少辅国。”我往日只叫他蔺衍,近日是我第一次,用他官职称谓他,也是第一次,承认他已是大昭的辅国。
我声音不大,我以为他会如同往昔一般,装作没有听到,却没想到他竟停下脚步。只是他双目平视,并未转身看我一眼。
我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平和,甚至还带了一丝诺诺:“蔺辅国……这些天,可有好些了么?”
蔺衍身后侍官为他打了一把鸦黑的宽阔油纸伞,但仍有细碎雨丝落到他肩头,洇湿深紫朝服。他声音冷峻,看也不看我一眼:“家父承蒙陛下恩诏,太医官每日请脉问药,如今能言二三单字,若有家婢服持,执杖也可缓步数十米。”
我闻言,忍不住露出真心笑容来,点头:“太好了。”
蔺衍再未容我多说一句,声音冷淡:“陛下召见,不容迟疑,公主恕罪。”说完,便迈步而入,只留一个决然背影。
我望着蔺衍背影,讷讷出神。
“公主,咱们回去罢。这雨水渐大,在外怕您要染上风寒。“摇星一手撑着伞,一手替我拢着蓑衣,生怕雨丝钻入我衣领中。
我看向摇星,对她微微笑了笑。
摇星许是从未见过我对她这样温柔笑意,拢着衣的手顿住,直愣愣看着我。
我又笑了笑,抬起头看着深灰天际。那雨丝纷飞,落入我眼睛里,冷冷的涩意。
阿仪疾书,苍云州被攻破了。州府不降,拓歇军屠城三日,坑杀三千百姓。流血漂橹,生灵涂炭。
西宁王的亲麾也败了。
这一年是宣崇二年,三月。
拓歇大军铁蹄南下,大昭四战三败,拓歇一月之间自凌渡江北一路攻至苍云州。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极早,这一年的雨水也比往年更多。
凌渡江南堤倒塌,朝野震怒,新帝派亲信重臣北上彻查凌渡关,格杀三十六人,探查出拓歇奸细十三人。另有七名细作还未来得及彻查是何人指派,俱服毒自尽。
大昭左将军萧震集师三十万大军,与拓歇罗刹将军对峙与苍云州城外。
此后三战,皆败。
萧震被拓歇军围困倒逼至凌渡江边,这一年的雨水太多,江水大涨,后援被断,被生生围困月余,连战马都被吃得所剩无几。
拓歇人人嘲笑的罗刹琅寰一战成名。
大昭凌度关苍云州十三城被屠二城。
拓歇是月派育兰王的小王子胥赫入信陵谈和。
大昭三十六州一十四州氏族联名上奏劝说天子怜悯苍云州余下十一城百姓,和。
这一年春天的雨水下了许多天,不知又有几城因堤坝泄洪被淹没。
灵樨花开得也比往年更早些,飘落涨满的河道。
在这个宣崇二年的春天,我耳中似乎满是百姓哭泣一般的呜咽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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