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幽长。
夜风拂动廊边的纱幔，月色笼着湖面上的浅雾。
皇帝提着笔站在书桌前，陪侍在一旁的是他最亲近的老太监，桌上温白的宣纸摊开，皇帝提笔描着牡丹的细瓣。
老太监时不时的伸手挑着书桌前的烛火。
皇帝专心致志的描完了最后一片瓣，描金的笔搁下，侧目见着了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
他舒了口气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喝上了一口，摆了摆手。
“大伴，这地方就你跟朕两个人，歇着吧，站着不累吗？你都多大岁数了？”
说着摆摆手坐了下来，老太监跟随皇帝多年打皇帝刚记事起他就跟在皇帝身后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知道皇帝的秉性也就没多推辞拱了拱手便跟在皇帝的身后坐了下来。
皇帝喝着杯中的茶另一只手把桌前的茶点往老太监面前推了推。
他呼了一口气，点着瓷白的点心碟洋洋得意的对着老太监说。
“大伴，这可是朕专门从岭南请来的茶点师父，尝尝，是不是你老家的味道。”
老太监笑着点了点头他连忙接过那盘点心，小心的尝了一口。
他仔细的尝了尝味道过了好半响眼眶微红的颤抖着手道。
“是，是这个味道，离了家好些年了味道还是没变过，皇上有心了，这可折煞老奴了。”
皇帝抚着须满意的笑了，他伸出手也拿了瓷盘里的一块点心，尝了一口。
“老听你说惦记着家乡的事物，朕再不济也是个皇帝你要惦记着什么你就跟朕说，京城里呆着不好吗？你要什么朕都能弄来，就别想着告老了。”
皇帝虽然是这样说着但语气里却隐隐的带了点哀求。
听见皇帝这样说老太监连忙放下点心从还未坐稳的木椅上滑下兜头便跪倒在了皇帝的身前，皇帝连忙伸手扶他只听老太监红着眼眶泪目道。
“皇上待奴才的好，奴才到了九泉之下都忘不了，哪里还想着告老还乡啊，只愿这这把老骨头还能多侍奉皇上几年，老奴才能安心瞑目啊。”
但实际上，老太监已经很老了。
老的甚至都已经尝不清嘴里的糕点是甜是咸了，况且他年少贫苦被父母卖进宫之前在家中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尝过什么糕点了。
但这些皇帝都不知道，他听着老太监声声真切的哭喊也不禁红了眼眶，他知道自己不该阻止老太监告老还乡的奏请，可他的身边真心待他的人却真的没有几个了。他留不住那些已死的，也只能困住这些还活着的了。
要不然他还能去何处寻到那些真心呢？
皇帝扶着老太监坐回了桌前，他轻轻拍着老太监的手把桌前的点心碟递给了他。
皇帝关于过往的日子里的回忆在这个幽夜里尽数的冒出了头，带着老旧昏暖的味道渐渐的泛上了他的心头。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在这样的夜里与老人说一些老事，似乎能烫平惶惶人的心神。
但皇帝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点，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还是个孩子时候的事吗？那些记忆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到他自己也都快记不清了。
能记得清的只有他还刚刚及冠的事。
那时候的他是京城里最风流的王爷，肥马轻裘裙屐少年，花街柳巷青楼楚馆。
他画的一手好丹青也做得一手好诗，京城里他的画千金难求，他的诗万金难买。
歌姬们爱慕他，少年人倾慕他。
他打马从西街过时，连打铁的汉子都会为他喝彩。
那时的他是京城中最自在的王爷。
直到他恋上了一个女人。
那时的周勤娘还是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他打马从西街过时，她从茶楼上跌落正巧的落到了他的怀里。
那时候的她轻极了像是一片云轻巧巧的落到了他的怀里，她眨着一双眼睛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她双目含着水潋滟的如同秋波，她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衣襟缩在了他的怀里，她怕他会放开她丢下她，就像他是她的天一样。
年少的帝王就这样对着这一双怯怯的眸子动了心。
皇帝抱着她下了马，替她狠狠的教训了茶楼里欺负她的混混们。
后来他得知了她是周家的女儿，他约她出来看花灯，他教她骑马射箭打球。她会怯怯的看向他如同一只小兽，她会胆大的牵他的手，也会在他翻她家墙时为他在墙下留道梯子然后在月色下偷偷的吻他的脸。
他打听到周家对她不好，他便千方百计的对她好，他看到的一切好东西都恨不得捧到她的跟前。别人待她的不好，他千百倍的弥补，他要把世界上一切的好都堆到她的跟前却都还嫌不够。
他发了痴入了迷，不顾母妃的反对他向周家求娶她，他要娶她为妻，堂堂正正的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周勤娘成了他的妻。
周裕不愿意，他就去求父皇，父皇不同意，他便跪在大殿之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最终他以十里红妆为聘求娶到了他的心上人。
再然后呢？
皇帝揉了揉脑袋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他缓缓的皱起了眉头。
桌边的老太监红着眼眶吃着糕点，而皇帝却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本是个闲散王爷，他本应是个闲散王爷的。
直到他的兄长与太子相斗两败俱伤，还剩下的兄弟们不是太小就是势力不够。
于是周裕找上了他，他站在太和殿外的白玉阶梯前假传了先皇的圣旨让他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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