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谊道完谢，言归正传道：“其实钟兄若真的想对刘步停尽快行刑，也并非不可。”
钟濯从他领口露出的一小段纤秀的锁骨上收回视线，脑子还没回神：“怎、怎么说？”
“今日钟兄在县衙门口当众行刑，在下旁观了全过程。那刘步停所犯罪名切实，按律确可判处死刑，只是因规程所限，缺了大理寺的批复而已。”宋谊说着微微一笑，“但大理寺少卿不是就在此地么？”
钟濯回过神来了：“宋兄是说……”
宋谊道：“刘步停此案口供、人证、物证均已齐全，钟兄大可连夜将案卷文书备好，天亮前由我复核，明日一早亲自去城门口拦下卞大人，请他签发便可。所谓打铁趁热，同一个案子，当场处斩与秋后处斩，群情舆论给钟兄带来的声望是大为不同的。”
钟濯这时听明白了，宋谊还是在为他谋划，一时心中又是大为感动。
宋家世代簪缨，他叔父又是朝中的当权人物，在此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宋谊对于为官之道的认识，自然不是钟濯可比。
钟濯谢过宋谊，便要回房去拟稿，谁知刚开了门，却当面撞上了丫头绿菁。
“余四说大人您在客房，我就过来找您了！”
绿菁撞上钟濯倒一点不慌，但抬眼见到房里边跟出来的俊美青年，一张脸却是霎时红透了，一贯风风火火的丫头此时竟露出小女儿情态，连声音也细下去，“嵇公子有要事找您，说还是在幽篁居等您。”
钟濯就听清个“嵇公子”，便皱眉问：“嵇朔怎么了？”
绿菁看见钟濯身后那个年轻大人笑微微地看看自己，又看了看自家大人，随后又见那眉梢若有所思地微微一挑，将她一颗心挑了个七上八下，一时声音更是细若蚊呢。
钟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绿菁索性将眼一闭，大声秉道：“嵇公子说在幽篁居等您呢！”又嘟囔道，“您不是夜夜与他相会么，怎么还要明知故问。”
钟濯：“……”
什么夜夜相会，怎么说得这么招人误会？
但钟濯眼下没空与这小丫头计较，回身朝宋谊拜别：“在下先告辞，请云溥好生歇息，明日天亮之前还要来叨扰的。”
宋谊问道：“这位嵇公子便是方才与钟兄站在一处的那位罢？”
钟濯却不知道宋谊说的是哪个，刚才县衙门口一片混乱，他实在也没留心嵇朔在哪处，此时宋谊相问，便答道：“此人说来却有一段话长，不过倒确是奇人一个。今日设计擒匪，他在其中亦是功不可没。宋兄若有兴趣，改日仔细说与你听。”
宋谊点头，似笑非笑：“钟兄所遇多奇人，叫人羡慕。”
钟濯只道是句寻常调侃，嘿然一笑，又是一拱手，便转身去了。
宋谊却在他身后叫住了绿菁，绿菁喜滋滋地回头：“大人有何吩咐？”
却见那青年望着自家大人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问道：“不知幽篁居是个什么地方？”
幽篁居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钟濯当然是知道的。
钟濯第一次约嵇朔在此处碰面时，嵇朔便面色古怪地笑了笑。
那天到了夜里，钟濯来赴约。幽篁居高墙掩蔽，月色幽微，凉亭飞檐下挂着的两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那夜嵇朔幽暗的眼里难得含了点笑，断臂搁在桌面上，身体往钟濯这边倾过来，意味不明地问他。
“钟大人可知这幽篁居，您前头那位刘大人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钟濯承认，嵇朔当时那模样那情态，的确是令他有些想入非非，再加上这园子里先前发生的一些韵事余四隐晦地同他提过，当下便也装模作样地暧昧一笑，道：“怎么，本官的救命之恩，公子要以身相许么？”
嵇朔笑道：“在下一副破烂身子，以身相许又有何不可？”
两个滑头碰在一道，其中一个还是没什么分寸的赖子，两个人在大好月色下，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口头官司，最后还是钟濯先败下阵来认怂，笑道：“怕了你了。明明装了满脑子圣人言，却偏偏要学无赖不要脸。难怪人人叫你赖子。”
嵇朔看了他一眼，仰天望月，摇头叹息道：“只是觉得此情此景，空谈正事，有些辜负了。”
钟濯虽然私下爱讨口头便宜，然而心头明晃晃地供着宋状元，自觉颇为行端坐直，并且嵇朔那头自那以后也没再说过什么荒唐话，便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但县衙内宅的下人里却是似是而非地飞起了一些谣言——毕竟嵇朔刨去性子差些，品行差些，那样貌搁在白马县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当然身边下人们心里怎么想的，以及此刻绿菁是怎么对宋谊说的，公务繁忙的钟知县是无从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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