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撇了撇嘴，瞅着这个一脸潦倒落魄没个官样的所谓“知县”，低声嘀咕了一句：“架子倒挺足。”又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等着吧。”
其实无怪衙役会有这般反应，隔壁州的知县不呆在自己辖区里，翻过大半个州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县里拜访知县，这种稀奇事也实在少有的。
只可惜钟濯这会儿袖袋里没有碎银子，否则为便宜行事，早已将银子塞到这衙役手里了。
或许就因少了这一点碎银，钟濯在县衙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催问了三回，才被请到县衙里；又在堂中等了约有三盏茶功夫，几经波折，到了将近正午时分，才终于见到了这个新广县知县徐翰。
钟濯本来病未全好，刚醒便匆匆奔到县衙来，方才又顶着上午毒辣的日头等了很久，身上虚汗涔涔，已是有些吃不消，坐下等人的时候稍缓了口气，这时见着人来，站起来的时候却忽然一阵眩晕，手扶着椅子，差些又跌坐回去，咬着牙勉强站住朝徐翰拱了拱手。
“徐大人，冒昧叨扰。”
那徐翰约莫四十上下，身形瘦长，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此时神色严肃，看起来便有些刻薄。
“你就是白马县知县钟濯？”那徐翰怀疑地问道，说着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就是那位擒悍匪、除污吏，贤名远播、上达天听的钟濯钟大人么？”
钟濯虽在他话里听出些同僚相嫉的意味来，却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纠缠，自嘲自谦了几句，然后直切主题道：“其实在下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有件事想请大人帮忙。”钟濯将他与沈驯二人沿河视察不慎落水的事简略说了，恳切道：“在下侥幸被贵县码头上的船工所救，但当时与我同船的河工却至今下落不明，在下想请大人派人在码头上附近沿河搜寻。此人对我万分重要，还请大人务必帮忙。”
徐翰边听他说，边悠闲地喝了口茶：“听你所言，倒真是惊险万分。只是你怎么认定那人就会在胡京码头附近？”
钟濯见那徐知县神色冷淡，心知此番没有那么容易成事，按下心中焦急，耐着性子客气道：“在下是想，即便不在这附近，胡京码头上四方客商云集，这些商人多沿河往来，消息灵通，若在此地搜查，探听到消息顺藤摸瓜，可事半功倍。”
那徐知县闻言瞟了他一眼，为难道：“你也知道胡京码头在新广县中，除了四方客旅，还有南北漕运，皆需费心关照。本县与他县不同，日常事务较那些穷乡僻壤，本就更琐碎繁忙，恐怕调不出人手来啊。”
钟濯听见他含沙射影的“穷乡僻壤”四字，心里已是不大痛快——譬如自家孩子，即使上不了台面，那也只有自己能打能骂，岂容他人置喙？再，这徐知县看似为难实际挖苦，钟濯生平顶烦这种人，眉尖抽了抽，硬生生将一肚子的刻薄压回去。
钟濯卑微笑道：“徐大人此番顾虑颇有道理。在下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会冒昧来叨扰大人。”
他边说边抬袖掖去额头因病而发的虚汗，这动作落在徐翰眼里却成了副不成器的局促模样，徐翰哂笑道：“而且，你既无凭证又无信物，空口无凭地便说自己是白马县知县要朝本官借人，本官一县之长，可不敢轻信。”
钟濯张口欲辩，又被他打断。
“退一万步讲，即便你当真是白马县知县，难道贵县没有人了么？为何要调遣我衙中人手，兴师动众便为了找那一个小小河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叫本官同手下的衙役如何交代？”
钟濯被他一句“小小河工”气得胸口闷痛、面庞通红，喉咙底发痒，掩袖连咳了几声。
但他气归气，说到底还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求人办事，总免不了要低声下气。
钟濯将心中怒气压下去，思量片刻，心想还是找人要紧，正要再次开口恳求，忽见一个衙役急匆匆地冲进门来，如临大敌地叫道——
“大人！那个宋大人又，又来了！”
徐翰猛地起身，神色很不妙，边急急往外迎，边气急败坏道：“他怎么又来了？区区一个大理评事，拿着鸡毛当令箭，有完没完了？”
钟濯也起身跟上去，听明白来人是谁后，急忙叫住徐翰：“徐大人，这位宋大人与我——”
却被徐翰回首冷冷一个眼锋瞪得他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本官有要事在身，没空陪你继续废话。”
钟濯：“……”
他只是想说与这位宋大人交好，他可证明他是如假包换的白马县知县而已……动这么大气做什么？
钟濯边想边跟着徐翰出去，心里飞快地打着如意算盘：看这徐知县对宋谊怵得很，他来了说不定正好能利用一下。
等宋谊进来后，没等徐知县说话，钟濯便抢先一步上前去，颇为亲热地拱手笑道：“云溥你也来了。”
宋谊从驿馆跑马过来，气都未匀一口，手里握着马鞭风尘仆仆地站在他跟前，看着他没事人般地朝自己拱手，一时间如霜雪入骨，神色极冷。
徐翰见着这尊瘟神这副表情，方才对着钟濯的神气全然不见，他回想起昨日这瘟神咄咄逼人的情状，而此刻较之昨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抖抖索索地冒出了冷汗，磕巴道：“宋大人，不知今日来此又……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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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钟你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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