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果真是一大早，冬日天亮得晚，此刻眉山上的天昏暗如同在地窖中一般，天际微微泛着湖蓝色，晕成一片星河。叶落昏昏沉沉地整理细软，左右东西也不多，无非是几包衣服，一箱书信和一套用惯了的银针。
来接叶落的一众人都是府里的侍从，叶落见到熟面孔，安心不少。
待正要上马车时，叶落看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闪着一束灯火，与记忆中无数次夜游归来时，师父亦或是师姐为自己点燃的烛火重合。跳跃的烛光映着来人的脸庞，那人着一袭黑衫，衣上绣着将飞的白鹤，袖口上的祥云纹颇显贵气，披着玄狐毛的长斗篷，唇边含着三分笑意，本就倜傥的面孔更是多了几分温柔，摄人心魄。
“师父……”叶落不自禁地呢喃出声。
“带上这个，记得回来。”
木子兮走到她身前，摊开手，手心上放置的是一根蓝绳串成的红石项链，叶落眼神中闪过一瞬惊愕，这颗红石……像是顾渊宝剑上的那颗。
叶落疑惑地对上木子兮的眸子，却见木子兮坚定的点了点头，叶落忐忑地将项链拿起，放在眼前端详——竟还是温热的，带着师父的温度。
仔细地在手中摩挲片刻，叶落发现这颗红石内原有的灵力似乎没有了怨气，变得纯粹无比，仅抚摸就能让人心情好上大半，实在是宝物。
叶落将红石挂在脖子上，眼眶酸涩得厉害。
烛光和师父的衣角在眼前朦胧起来，眼眶终是盛不住泪水，滴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和着融化的雪水。
“师父，我……我会常回来的。”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师父，落儿拜别。”
“此去经年，唯愿师父与师姐一世长安。”
叶落俯身，重重跪在木子兮面前，最后一拜。
即便木子兮看淡了世间悲欢离合，心中也不免不舍难过，他转身，轻声道：“医术不可荒废，当日日习得，医德不可违背，当作父母心，医者医世间百病，医不得心。”
“你脖子上的红玉他日可救你一命，你须收好了。”
“若非不得已，不必相见了。”
木子兮的声音愈来愈轻，愈来愈远，玄色身影彻底湮灭于夜色中，惟留一盏明灯。
跪着的叶落早已泣不成声。
一阵吱呀的马车声的过后，眉山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三年前一般的沉寂。
回到家中，叶落先是收拾清理了一番，给叶父叶母请过安后，便从后门溜出去找轻烟。
冬日的林府别院更显得凄清枯寂，轻烟半倚榻上，身上盖着兔毛绒毯，一手捧着汤婆子，一手握着书卷，良久，看得眼睛有些乏了，起身开了窗子，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哆嗦。
轻烟站在窗前，望着院内几棵傲然开放的红梅出神，这大概是这个院子里唯一一点颜色了，忽地听见“吱呀——”一声，大门开了条缝。
一抹碧色身影从那条缝里挤了进来，轻烟嘴角微微翘起。
那抹身影迈着既轻且缓的步子走到窗前，朝思暮想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几株梅花顿时黯然失色。
四目相对，叶落好看的眉眼弯成月牙状，天地寂然，只闻她道：“轻烟，我回来了。”
轻烟鼻头一酸，是呀，我的落儿，回来了。
轻烟快步走到院内，几乎是扑到叶落怀里，叶落抱美人抱了个满怀，不知这人看了多久的书，连发间都染了墨香，煞是好闻。
二人腻歪够了，轻烟拉着叶落走到一棵桃树下，叶落望着光秃秃的树枝，摸不着头脑，轻烟轻笑出声，命丫头去取铁锹。
“你又酿酒了？”叶落眸子一亮。
“嗯，你走时酿的，今日挖出来，以庆你我重逢之喜。”
轻烟旧岁集得荷叶露水与桃花花瓣用来酿酒，封坛泥土中，乍一开封，酒香四溢，还未尝，人就已醉了三分。
叶落靠在轻烟身上，调笑道：“你我有朝家道中落，我看可凭卖酒重新发家，你负责酿酒，我就负责吆喝卖酒，定能赚个盆满钵盈。”
轻烟用指尖抿两口酒，不慌不忙道：“这酒是为你一人酿的，所以味道才如此好。”
酿酒的人心思纯粹，酒才能纯粹。
叶落嗤笑出声，知晓轻烟一番心思，还被自己用作发家的法子，心中不悦，安抚道：“说着玩罢了，便是你肯，我也是不肯的，如此美酒哪里舍得与他人共享。”
一面说着，一面命丫头去温酒。
“进屋吧，快冻死我了。”
二人进屋后，屋内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叶落瞥了一眼炉子，若不是零星看到了几小簇明黄色的烛火，叶落险些以为这样冷的天，婢女连炉子都没有烧。
叶落蹲下去，二话不说又添了几块炭，火总算旺了些。轻烟好笑地看着她，叶落习惯地伸手去捏轻烟的手，被冰得一激灵，不满道：“还是这样凉，是不是府里又不给你们炭火？”
轻烟看了看叶落，又看了看炉子，“年年如此，这点炭火倒也不算什么。”
“岂有此理！我不在，她们就更肆无忌惮了是不是？若让我碰见了，看我怎么收拾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叶落险些摔了手中的火钳，恨不能将这些人连同炭火一起烧了。
轻烟心头一暖，从前叶落在的时候，府里还会收敛些，后来叶落上山，旁人就更肆无忌惮了，一个嫡女，活到如此地步，也是令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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