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刚到。”聂黎答她，眉目渐染上笑意，似那新焙出的茶香。
他着了件鸦青色暗纹彩晕锦胡服，领口翻开着，其上是捻金线绣成的莲瓣纹络，繁复却不耀目，令人看着舒坦。
林昭觉他肤色仿佛晒黑了些，但被那深色的衣衫映衬着，又不易察觉。
林昭此刻早已忘了方才是谁将自己喊过来的，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聂黎，走过来落座。
午后的阳光透过明纸与窗格，散落在他身后、手边，薄瓷盏亦被照成半透明的模样，茶汤在盏中静静旋着，一切都这样静逸。
聂黎见她只顾傻笑，便问她道：“方才看你好似有烦心事？”
林昭回神想了想，摇头答：“没有。”
“两国都来求娶，她自然心烦得很。”被忘在一旁的林世曜终于搭了腔。
林昭闻言，又气又急地看向林世曜，心想阿兄早先分明答应了不拆自己的台，可眼下又当着聂黎的面提及此事，怎能这样不讲信义。
她还没来得及怪阿兄，就听聂黎说道：“灵山国还不至沦落到，要把嫡公主嫁到信国去。”
“信国自是不值得理会的，可那沛罗国，听说前阵子他们在边疆列兵，把大漠一带的马匪强盗都挤兑到了我灵山国境内，闹得边境人心惶惶，他们如今又说来求娶公主，这、这不就是在示威吗！”林昭提起此事就气得很，一时没忍住，便抱怨了起来。
聂黎语塞，轻皱一下眉，而后缓缓饮了口茶，目光停留在茶盏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听了林昭这话，再看聂黎脸上那僵硬的表情，林世曜忍笑再忍笑，着实是没忍住，就笑出了声来。
“阿兄何故发笑？”林昭纳闷得很，想着自己也没说什么好笑的事情，难道是方才说错了话？
“我……”林世曜愈发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说不出话来，摇着头勉强说道：“想起件趣事……”话尾都没收利索，又笑起来。
“你没告诉她？”聂黎看向林世曜，神情颇为不悦。
林世曜仍忙着笑，倒是林昭发问道：“告诉我什么？”
聂黎略忖一下，想着她方才那么生气，兴许先不告诉她也好，却听林世曜忽忍住了笑，说道：“他是……”
“我前些天与你兄长通了信，说这两日就会到盛安，可看你方才那么惊讶，我猜他大抵是没告诉你。”聂黎截住了林世曜的话，说道。
林世曜听聂黎这样说，便想，这是你拦了我的话，可不是我没说。
林昭点点头，仍在意着林世曜发笑的原因，想了半晌，才想起聂黎也是沛罗国的人，她当着他的面抱怨沛罗国列兵之事，着实是有些尴尬，因而忙就解释道：“我、我方才不是说沛罗国不好，我只是……”
“无妨。”聂黎温柔地对她笑，心想那件事确是办得欠妥了，只不过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才会出此下策，他未曾料到她会知晓边疆列兵之事，听她乍然提起，他倒也甚是惊讶了一下。
林世曜觉得自己若再看着这二人打哑谜，非要笑死不成，索性说道：“我还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林昭狐疑地看着林世曜走了，那双漆黑莹莹的大眼睛便又转向聂黎，仿佛有些迷糊，说道：“我还以为，要到冬天才能见到你呢。”
“我想早些见到你，就来了。”他徐徐说话间，将一旁的锦盒取了过来，递给她：“本是想让你兄长代为转交的，没想到你还能溜出宫来。”
“这是什么？”林昭欣喜地接过那锦盒，一边问着，已忙不迭地打开来看。
锦盒中置着个鹅蛋大小的镂卷草纹玉球，玉球中空，悬有一碗形玉片，大致形态正与林昭平日里戴的那累丝银香囊如出一辙。
“原本是找了颗夜明珠，但我想这么大一颗珠子，恐也不好带在身边，便在途中雕成了这香囊。”聂黎说完，见她露出一排小白牙笑着，遂也不知不觉跟着她笑起来。
他亲手雕就，卷草纹蔓蔓绵延，是长久之意。
林昭头一遭觉得这个纹样好看，半蜷半舒的藤叶连绵勾结，直宛若绕进了她心中。
她笑着看向聂黎，许久，才说道：“没想到你还会治玉。”
“原本是不会的，特意去学了一下。”聂黎说得十分轻巧。
就为了送她个小物件，竟还去劳心劳力地学治玉，林昭想，这天底下大抵再没有更加愚直之人了。
她小心翼翼将那锦盒盖好，又想起他的剑来，迟疑着看向他，说道：“可你的剑，我今日没有带出来。”
“我又不是来讨债的。”聂黎笑说着，转头唤那伙计再添一釜茶，继而问她道：“你近来都还好么？”
林昭往前挪了挪，浅笑着支颐看他，说道：“我自然是好得很，你呢？盛安到庐阳那么远，你来回一趟只用了月余，该是很辛苦吧。”
“我也一切都好。”
他的声音总是这般娓娓动听，林昭想。
伙计端了茶釜来，在一旁煎茶，两人便都静默了。
林昭目光坠向案台，支颐那手的食指不自觉点动着，她不知该不该问他，她怕听到不愿听到的故事，或是识破什么谎言，但若不问，又觉心中放不下此事，总有个疙瘩似的。
不多时，伙计煎好茶便离去了。
申时初刻的茶肆中，只寥寥两三桌客人，静得很，对面唱鼓子词的声音传过来，缥缈窸窣，与寒蝉声和在一起，便勾起了懒散之人的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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