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昶见另两人略显冷淡的神色，明白这一行三人中就属这个七品小官最好拿捏，因此宋谊从卞则秋那边接过了客套应酬的话头后，转眼间几杯酒就被劝下了肚。沈致和卞则秋在旁边看着宋谊陪这知州一杯接一杯的，都没有劝阻的意思。
三人来濮州一个月了，明面上的旨意是查贪污。但漕运要津所在处的官员能有几个干净的？再加皇帝又给卞则秋加衔判御史中丞，因此来套口风的、来巴结的可谓络绎不绝，在这绵绵无绝的应酬中，沈致和卞则秋均极其到位地领会到了宋谊的好处——今科状元郎虽然看起来温润可欺，实际酒量不输沈致，话术不输他亲叔，在此类场合中，完全是难以撼动的铁板一块。
酒过三巡，史昶几杯酒壮了胆色，便试探着笑问道：“卞大人来濮州一月，州县及漕司的官员已被弹劾了四位，真可谓是政绩卓著，应当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罢？”
卞则秋：“史大人这是巴不得本官赶紧走么？”
史昶下巴一抖，忙道：“下官岂敢？”
卞则秋心里发笑：这些官员背地里管他叫瘟神，当他不知道么？
“史大人当是对卞大人心怀感念罢。”宋谊接了话头，微笑道：“濮州人杰地灵，若非贪官害政，此地繁华原该不输京师的。卞大人此行是为监察漕司官员，整肃漕司纲纪而来，虽是奉了陛下旨意，然而说到底也是为了濮州百姓。今次查到州县与漕司官官相护，史大人为一州父母官，政务繁忙，顾及不到也是难免，卞大人正好职权两便顺手办了，史大人不必太挂心。”
宋谊话说得客气，听起来还像是给史昶解围，但史昶下巴却抖得更厉害了。
沈致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很感慨：这小宋公子的话术当真是，绕来绕去，一不小心就被绕上断头台了，委实厉害。
但卞则秋很欣慰。他如今明白了一点，他以往看不惯宋狐狸，纯粹是因为没从这种搬弄是非的话术里得着好处，如今得着了，便极受用了——他与宋谊说的话目的都是为了恫吓这些官员，好让他们胆战心惊，无暇再顾旁的事，此时与宋谊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露了丝笑。
难怪袁修这么宝贝这个手下爱将，临行前还特地来嘱咐了一句不要为难他。
——他卞则秋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二人夹攻，再加一个面无表情的马军司指挥使强势围观，史昶这顿酒可谓吃得战战兢兢，眼看套不着消息、也讨不到好处，因此也不恋战，借口有事，早早告辞了。
待史昶走了，卞则秋在对面似笑非笑道：“我们宋大人这张嘴愈发厉害了。”
宋谊恭谦道：“下官不过仗着两位大人撑腰，狐假虎威罢了。”
沈致面色总算也好看了些，摇头笑了笑，给自己斟了杯酒，提着酒壶正要给宋谊杯里也满上，宋谊伸手将杯口一掩，推辞道：“下官稍后还要去陪那一位，就不喝了。”
沈致搁下酒壶，压低了声音，皱眉问：“那胶州商人那里，还没有进展么？”
宋谊道：“除了昨日截到他发往惠州的信函，暂时没有别的进展。”
卞则秋撑着下巴，食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点在颊侧，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翟昌和。他与傅景涣有联系，至少佐证了一件事。”
宋谊点头：“傅景涣和漕船失窃案，的确另有蹊跷。”
沈致露出喜色：“那么只要拿到翟昌和参与此事的证据，将他捉拿归案便好了罢？”
卞则秋看了沈致一眼，便听宋谊微微笑着将他心中所想说了：“沈大人，恐怕，不仅是这六艘漕船的事那么简单了。”
卞则秋回想着这一月间明察暗访的结果。他利用职务之便，将漕司近三年的账目都查了一遍，结合账目上的纰漏，与暗中查访的结果，发现除了傅景涣上报的漕船失窃案以外，平均下来，近两年濮州漕司竟然每月都要损耗上百石漕粮，虽说运输途中有损耗很正常，但这里核算出的数字却是寻常漕粮损耗的两倍有余。
除此以外，与漕粮的异常损耗相关的几名漕司官员分别与濮州当地的几名商人来往密切，这几个商人各自从事不同的商品贸易，互相之间也少有交往，表面看起来毫无联系，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这几个商人都是山东人，并且都与一个胶州的古董商人翟昌和有着秘密联系。
而这个翟昌和，虽然目前没有发现他趟了濮州漕司的浑水，但前一日，却发现了他给千里之外的惠州去了信。惠州瘴疠之地，与本地根本没有贸易往来，一个胶州的商人，为何会在傅景涣左迁惠州后不久，与惠州有联系？
卞则秋将这一系列的事实合在一处，不得不感叹帝王之家于此事上别具一格的敏感度——一切都与皇帝那个阴戾的猜测相合：如果傅景涣治下的濮州漕司长期存在异常的漕粮损耗情况，那么那六艘漕船怕也不是什么寻常失窃案。
卞则秋正在心里推算，忽听到对面的年轻人又出声道：“翟昌和口风甚严，且为人多疑，若是继续试探，恐怕就要引起怀疑，打草惊蛇了。”
卞则秋手里的动作一停，掀起眼皮去看宋谊。
沈致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宋谊只半垂着目光，望着卞则秋面前那杯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的酒，缓缓说道：“丢了漕粮不重要，漕粮去了何处才重要。下官以为，既然此路不通，不若反着查。”
卞则秋看着他，无意识间坐正了身体，眼神微微泛冷，等着他将话说完。
沈致冒出满头问号：“什么反着查？”
“从‘蛇’着手查。”
宋谊依然半垂着眼，他面色镇定自若，又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在下位者的谦卑。
“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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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亲儿子临近同框而变得异常啰嗦焦躁的李丽丽：今天仍然没有同框。看情况明天码大章吧。同框几率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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