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洄与嵇朔走的时候天已全黑，宋谊主随客便，跟着钟濯一道喝了两碗清粥便算打发了晚饭。饭后宋谊还有些事务要整理，钟濯便倚在窗口吹了会儿风。
夜风带着河上的水汽，温热而湿润。钟濯望着驿馆外热闹喧哗的街市，心里却忽上忽下的——偶尔看向书案那边沉静如柳的人影，想到方才互通心意，心中自然是喜悦非常；但一想到沈驯，却如有一块巨石当头压下，心中焦灼得喘不过气。
忽见宋谊四下环顾似在寻找什么，钟濯记起一事，便走到书桌边从橱柜中取出一封信，回身递给他：“上午见你随意放在桌上，便帮你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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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谊看看他又看看信，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信函，你费心了。”
钟濯想宋云溥真是要命，两人都这样那样过了，私底下还同他这么客气——不过也正因他一贯待人客气，偶尔不客气起来，才更令人心动心折罢。想到这里钟濯面皮一热，后腰又隐隐作起痛来。
听他说并不要紧，钟濯便随口问道：“云溥怎会同高大人有联系？与你此次濮州之行有关么？”
宋谊正将信拆出来，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取出信纸后便直接递给了他。钟濯疑惑地接过看了，信上所写寥寥数言，说的不过是钟知县随河流落此地为他所救罢了——这封信若说要紧，三日之前大约还很要紧，但时至今日，他已醒了，白马县派来的人也已找到他了，的确是不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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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谊见他神色怔忪，道：“原本打算今日投递，眼下已无必要了。”
“便是今日也……”钟濯抬起目光来，心里很疑惑。即便是今日，那也已经过了三日了，宋谊从来周到细致，这封信怎么会留到现在才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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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今日也迟了。”宋谊淡淡替他将话补完，“钟兄心里在怪我不分轻重缓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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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濯刹那掠过的许多想法里的确有那么一个被他言中，但心中更多的却是下意识觉得他有苦衷，便忙否认道：“不是。云溥这些时日劳心劳力，顾全不到亦是难免，我怎会怪你？”
宋谊笑了笑，从钟濯手里将信抽回来，摇头道：“我的确是不分轻重缓急。”
宋谊语气中淡淡的自嘲叫钟濯又是一愣，正欲追问，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宋谊起身去应门，是小厮送来了他先前吩咐好的药。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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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谊边道谢边接过托盘，放下药碗后，回身去阖门，而后很熟练地拿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边看向钟濯，神色如常地温声招呼道：“来喝药罢。”
钟濯走过去挨着他坐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舀起一勺药放到嘴边吹凉，那般淡然自若的神态和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自嘲都将钟濯一时间带回从前，回到二人未曾倾吐心声的时候。那时宋谊总是不动声色地在二人之间拉起一面温柔而疏离的网，令他如雾里看花般，猜不透他的想法。
“宋谊，我很笨的。”钟濯忽然轻声说道。
宋谊动作一顿，不解其意地看过来。
“不言自明自然是默契的境界。无奈是我太迟钝了。有些事你若藏着不说，我就体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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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你于我一直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只可远观不可**，今日若非是你亲口承认，我绝不敢相信你也同样心悦于我。”
宋谊有些莫名其妙，搁下碗笑看向他：“怎么忽然……”
但对上钟濯坦荡荡的眼，却又语塞。
“云溥，我们浪费了好多时间。我恨不得与你生作一个人，时时刻刻与你相知相得，不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猜疑和误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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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濯这番柔软而坦诚的剖白比方才激烈的告白更令人心口发烫。
宋谊轻叹，垂下眼问道：“你这么说，是因为那封信？”
钟濯“嗯”了一声。
宋谊扬起唇角无声一笑。钟濯所说，他全能体谅，亦相信他此刻所言全为真心——只是他心中所想……钟濯见他是清朗明月，是亭亭春柳，但他心中所藏却是凄惶血月和枯枝败柳，若对他全盘托出，恐怕只会吓到他。
“我是故意的。”宋谊温声道，“若设身处地，那封急信自然越早越好。但我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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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濯：“这是为何？”
宋谊抬起眼道：“因为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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