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国为彰显国风开明，家宴之上，亦有各位公主的坐席。
秋夜风寒。
林昭方才在祭台上被冷风吹得久了，这会子虽揣了个小手炉，却还是暖不过来，止不住地阵阵发抖。
年年如此，林昭其实也习惯了，如今面上淡淡的，外人并不能看出她在发抖。
林昭想着，要赶紧吃盏热酒暖一暖自己，这蓄积在胸口的寒意才能散去，可手还未伸出，就听正对面的信国太子奉承道：“总听说嫡公主有才华，今日得见，竟还有倾国倾城之貌。”
林昭虽有些不悦，眼眸却随那人话音落而看向他身后的译官，这位信国太子金显，她是听说过的，因其表字为子昭，林昭才会记得他的名字。
金显说的是汉语，但其音调怪异，林昭没听出来，便觉他说的应是信国话，她此刻看向译官，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了一下。
译官随即将金显的话复述一遍，倒也未使那尴尬气氛进一步发酵。
真是个连阿谀奉承都找不对时机的蠢坯。
林昭正冷得很，他这样一说话，林昭就要应付他，耽误了吃酒，她自然有些不悦，心中想着这厮先夸才华，再说倾城，明摆着在骂自己是个祸患。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金太子不通汉语，遂我只当你是在夸我吧。”林昭敷衍地笑着，语气从容，不知其意的，竟还真以为她这话客气得很。
金显说的本就是汉语，她没听出来，已使金显觉得跌面子，继而又说他不通汉语，金显心中遂也颇为不悦了，心道这样的女子就该当即提出去鞭笞，才能让她懂些规矩。
可他没这个权力，只显而易见地变了脸色，再听译官在旁解释了那句话，他更觉此女莽撞无礼，正要讥讽她一句，还未想好该如何说，已听沛罗国皇子的声音传来。
“金太子许是不知，早间陛下已应允我求亲之事，遂还望尊驾自重，莫再对我这未过门的妻子言语相扰了。”
适才林昭说完话，见金显语塞住了，她便就放心地吃了盏酒，此刻这沛罗国皇子一开口，真是惊得她险些被酒呛到。
林昭忙稳了稳神，状似从容地放下酒盏，心中却乱作一团。
该先因此人的身份惊讶，还是该先诧异那陡然降临的亲事呢？
沛罗国皇子坐得离林昭有些远，而她又一心只想着吃酒，遂自进得殿中，一直也不曾看向他。可那声音她认得，或该说，她熟悉得很，那醇厚悦耳的嗓音，正是她听多久都听不腻的。
她缓缓转头去看，入目果然是聂黎。
麟德殿中灯烛璀璨，远远看去，灯影交错，使得他恍若笼罩于浅淡雾中，朦胧得很。
他不是江湖人么，怎会成了沛罗国的皇子？
哪会有这样巧的事情，且他方才说，陛下早间便已应允此事，可她竟然丝毫不知，林昭想，只怕是自己睡得迷糊，发了梦吧。她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案下，掐了自己一把。
嘶——
是醒着的。
“敢问陛下，竟真如他所说吗？”译官将金显的话润色得彬彬有礼，但看金显那神态动作，便知他的原话该与此句相去甚远。
老皇帝嚼着口中的饭食，点了点头。
金显又说了一句什么，译官仿佛觉得不妥，低声劝了两句，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将这话译了出来：“我国太子与此人同日抵京，也同是来求娶嫡公主的，自问不比此人差，敢问陛下为何却将公主指给了他？”
老皇帝觉着这话不好答，便没言语。
怎么说，你国太弱，我们看不起？沛罗国列兵了，我害怕打仗，就把公主许出去了？前句倨傲无礼，后句有失威严，这样的话，自是不能说的。
“两国联姻，岂是儿戏。”聂黎知这话灵山国不好答，索性由自己来说：“信国论疆土、论国力，哪一点能与我沛罗国相较？难不成金太子以为，自己是这天下之主，要什么便该得什么了？”
奇了，林昭想，原来聂黎也会讥讽别人呀。
金显又说了一长串的话，这一遭译官真是不敢译了，在旁嗫嚅半晌，直至被金显踹了一脚，才支吾着说道：“早、早听闻、沛罗国不知礼数，不分尊卑……”
老皇帝清了清嗓子，译官忙住了口，只听老皇帝干笑两声，说道：“我本有意将四女儿安乐嫁往信国，金太子若嫌弃，那便罢了。”
随即一连串清脆的杯碟碰撞之声响起，林昭不用看也知发生了何事，旁边林晗的婢子连忙圆着话：“公主恕罪，都怪婢子方才没拿稳这酒盏。”
林晗苦笑，什么安乐公主，只怕是半刻的安乐都没有。她虽心中苦涩，却隐忍不发，低声道，酒菜污了衣裙，要回去更衣，待得了准许，便就走了。
金显见林晗美貌不输那嫡公主，就与身旁的译官说了句什么，译官继而向老皇帝说道：“贵国肯下嫁公主，那是我信国之荣幸，何来嫌弃之说。”
老皇帝再一度点了点头。
金显重新坐下了，不再多说什么，却仍时不时地打量着林昭，他想还是这嫡公主更美艳些，真是便宜那胡人了，不过她这样不知谦卑之人，也活该去到那大漠里受罪。
不多时，林昭便以吃醉了酒为由，先行离席了。
反正坐得距聂黎那么远，又看不清他，耗在席中被对面那厮盯着，也是不自在得很，不若早些回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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